記得有一次看楊振寧生前的訪談，他提到父親楊武之晚年每次寫信，結尾總會寫一句“每飯勿忘親愛永，有生應感國恩宏”。 說這話時楊振寧已經八十多歲了，可眼神里還是閃過一種孩子似的忐忑。

他后來在書里寫：“父親心底有一角，始終沒寬恕我放棄故土。 ”你知道最擰巴的是什么嗎？ 楊武之自己就是留美博士，卻死活不接受兒子也走了同樣的路。

楊武之那個年代留學，和現在可真不一樣。 他是1923年考取安徽公費留學生去的美國，在芝加哥大學啃著面包讀代數，成了中國第一個因數論研究拿博士的學者。

可這人畢業立馬就回國了，連行李都沒耽擱。 后來他在清華園教數學，華羅庚能冒尖兒還是他提拔的據說華羅庚后來給香港《廣角鏡》寫公開信，開頭就謝“引我走上數論道路的是楊武之教授”。 這么個人，自然覺得兒子學成歸來是天經地義。

可楊振寧的軌跡偏偏拐了個彎。 1945年他拿著庚子賠款獎學金去芝加哥大學時，肯定沒想到會待一輩子。 但事情就一步步推著走：先是在普林斯頓碰上李政道，兩人吵吵鬧鬧搞出宇稱不守恒，1957年直接轟下諾貝爾獎。

領獎臺上楊振寧用中文致辭，說自己是“中西方文化沖突的產物”，這話現在聽著都心酸當時臺下坐著的老父親，一邊驕傲一邊憋著火。

新中國當時缺科學家缺得眼紅，楊武之親自上陣當說客。 1957年夏天楊振寧在瑞士工作，老爺子特意寫信給周總理求批準，飛奔日內瓦見兒子。

 結果呢？ 父子倆在萊芒湖邊上遛了倆月，楊振寧愣是沒松口。 后來1960年、1962年又勸兩次，一次比一次絕望。 尤其是1962年那次，國內正鬧自然災害，楊武之看著瑞士超市里堆成山的食物，自己都懷疑“現在回來是不是遭罪”。

但1964年3月23日那槍還是打響了楊振寧正式入美籍。 楊武之聽到消息時正在書房練毛筆字，一筆戳穿了宣紙。 后來他給兒子寫信說：“你不必改回來，只是做人不能忘本。 ” 這話聽著寬容，可楊振寧后來說，父親直到1973年肺癌臨終前，握著他的手都帶冰碴子。

其實楊振寧在美國也沒少暗戳戳幫中國。 1971年中美剛有點融冰跡象，他第一個跑回國訪問，還悄悄給鄧稼先遞消息確認“中國原子彈沒靠外國人”。 更別說他在石溪分校硬搞中美學術交流計劃，八十年代愣往中國塞了多少訪問學者。 但這些在父親眼里，終究比不上一本中國護照實在。

有意思的是他和老友鄧稼先的對照。 兩人從小在清華園爬同一棵樹，后來一個用算盤敲出原子彈，一個用實驗室摘諾獎。 1971年重逢時，鄧稼先塞給楊振寧一張紙條寫“但愿人長久，千里共同途”，楊振寧當時沒懂，50年后在百歲壽宴上念這話時哭得扶講臺。 你說他哭的是什么呢？ 是哭自己走了彎路，還是哭這條路本來就得這么繞？

2015年楊振寧放棄美國籍時，北京派出所民警可能都不知道這老頭啥來頭。 他后來把清華的房子叫“歸根居”，可有些根斷了就是斷了。

 現在想想，如果1957年他真跟父親回了國，宇稱不守恒還能從牛棚里蹦出來嗎？ 但反過來說，如果楊武之多活十年看到兒子帶姚期智、丘成桐建清華高等研究院，會不會終于拍拍他肩膀說句“共同途”？

所以我現在老想著楊振寧書里那個場景：他小時候在清華園偷摘鄰居家棗子，楊武之罰他面壁背《陋室銘》。 背到“山不在高，有仙則名”時，父親突然嘆氣：“仙在山里是名士，仙漂洋過海就成了孤魂。 ”這孤魂漂了半個世紀，最后落回故土時，墓碑該朝東還是朝西。